发表时间: 2024-07-30 07:00
庄子真的是人间清醒。
在我们寻求有用,总是担心自己无用的时候,庄子告诉我们,有一棵大树,因为没用,得以长得很大很大,它就在路边,但匠人们连看都不看它,就是因为它没用,它才能安然地生长。
庄子说:‘世人皆知有用之用,而不知无用之用。’
然而,当我们懂得无用之用的时候,我们的灵魂,就找到了安定之所。
我们拼命追求成功,总是害怕自己失败,庄子却告诉我们,宁愿做一个在烂泥里自由自在游动的乌龟,也不要做一个死了被供在神龛上的死乌龟。
当我们懂得这个道理,就知道,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就好,不必非得怎样。
我们也会一边内耗自己,一边外耗别人,可庄子告诉我们,无为就好。
所谓无为,就是不内耗自己,顺其自然。
在《庄子》外篇《天道》里,庄子告诉我们,做自己就好,人生没有什么标准,顺应自然,便是好的人生。
这个世界,时时刻刻都在以它独特的方式运行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世界从不停息,永远井井有条,万事万物,都按照自身的规律运行着。
人一旦了悟这样的道理,就不容易被外在的东西扰乱内在的平静,庄子说:
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
厉害的人心静,不是因为知道静是好的,所以才寻求静,而是因为万物就没有能扰乱他的心神的存在,所以他的心始终是静的。
而静,才是万物最自然美好的状态。
水静下来了,才能将杂质沉淀下去,变得清澈。
人的精神,唯有静下来,才能作为天地万物的镜子,任世间万事万物随缘兴衰,而内心不起波澜。
一个人,如果心不静,看什么就都是乱的,内心就会随着外界的变化而变化,随波逐流,连自己都迷失在这洪流里。
所以,庄子说:
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本。
你看这天地,承载着万物,却不自以为仁义。
人在天地之间,劳作,生存,创造,天地不言不语,也不自以为博大。
万物生于天地之间,在天地之间获得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可天地从不自以为仁慈。
天长地久,谁也不知道哪里是时间的开端,也不知道何时是时间的尽头,天地也不自以为自己长寿。
再看这天地之间,有巧夺天工的造物,更有万物之灵的人类,可创造这一切的天地,也不以此为巧。
庄子觉得,这是天乐。
那些知晓天乐的人,活着的时候顺应自然,不怨天,不尤人,不受外物牵累。
可这人间,人们稍微有点小成就,就自以为了不起,稍微有点创造,就觉得高人一等。
最终,人类创造了无数成功的例子,以此构建了成功的标准,构建了道德的准则,生而为人,不遵守这些规矩,就是离经叛道。
这是人的限制。
而真正智慧的人,往往更在乎天乐,而不在意这些人间的规矩,因为规矩即是束缚,即限制。
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的规矩。
孔子就经常板起脸来讲规矩。
当然,孔子讲规矩,目的是好的,是希望人们更有爱心,尊老爱幼,爱邻人如爱兄弟。
可庄子不行,庄子不喜欢规矩,因为太不“自然”。
孔子想把书藏到周王室,子路建议说,周王室管理书籍的老聃,引退后回到家乡,夫子想要藏书,不妨找他帮帮忙。
孔子觉得这主意不错,就去拜见老聃。
然而,老聃没有答应,孔子就引经据典,说这些经典是多么重要,他不停地解释,说了一大堆,老聃中途打断他说:
你说得太麻烦,讲重点。
孔子说:
仁义就是重点。
老聃问:
仁义,是人之本性吗?
孔子说:
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
他还补充了一点,仁义,确实是人之本性,离开了仁义,还能干什么呢?
那到底什么是仁义呢?老聃继续问。
孔子说:
“中正不偏而且和乐外物,兼爱而且没有偏私,这就是仁义的实质。”
孔子重修身,他讲的,是君子修身的要义,可是老聃呢?他不是要活成君子,他是要活成一个“真人”。
所以他说:
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
既然天地都这样,何必非要单独把仁义拿出来说呢?
其实,这就是差别。
你看,人们标榜成功,非议失败。
于是,就像狗盯着骨头一样,人们拼命地追求成功,要和别人争,要和自己争,要和世界争,争来争去,越争越累。
时至今日,我们不得不承认,没有规矩,这个世界就乱套了,所以要用规矩去约束人性的恶,减少恶。
但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人心已经乱了,已经坏了,没有真人了,所以需要强力的约束。
老子不讲“规矩”,甚至讨厌“规矩”,他追求顺其自然,但他不会做坏事,他讲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他讲,一个人真正的强大,是不争。
因为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庄子也不讲规矩,可他又会做什么坏事呢?
他还告诉我们,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
所以,坏了的人心,需要规矩去约束,不然他们自己约束不了自己。
规矩的存在,是为了让世界更好。
可是很多规矩,在这世间一代传一代。
人们守住了形式上的规矩,可是内在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不是这些规矩就可以代替的,最后,人们看到了规矩,却忽略了本质。
庄子讲了这样一个故事,齐桓公在堂上读书,轮扁在堂下做轮子。
轮扁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堂上,问齐桓公:
“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
齐桓公说:
“圣人之言也。”
轮扁又问:
“圣人在乎?”
齐桓公说:
“已死矣。”
轮扁说:
“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
圣人都死了,你所读的,不过是古人留下的糟粕罢了。
轮扁这话,惹怒了齐桓公,堂堂一国之君在读书,你一个做轮子的,有什么资格来评论,他告诉轮扁,你要是能说出个一二三,那就算了,你要是说不出来,就砍死你。
轮扁用他做轮子来举例,做轮子时,要不松不紧才行,这里面也有自己的道,可是他却不能让人明白这个道,因为嘴说不出来。
说出来的,都是皮毛。
人心是浩瀚的,语言是贫瘠的。
很多规矩,本来的目的是好的,可是传着传着,只剩下规矩,里面的内涵和美好,都没了。
我们今天,常常会感到被束缚,被困住了。
因为,真的有很多标准,有很多很多无形的规矩,就在我们身边,就在我们心里。
当然,我们之所以被困住,主要还是因为我们不够丰富,看不到更大更好的世界。
我相信,当某些人看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规矩就困不住他们了。
当初,尧掌天下,舜问尧:
天子用心若何?
尧是古代圣王,爱民如子,他说:
我不怠慢孤苦无依的人,不抛弃穷人,对受苦的人心怀怜悯,善待孩子,哀怜妇人。
这就是尧之用心。
一个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厉害了,可是舜说:
“美则美矣,而未大也。”
好是很好,但还不是最好的。
那到底应该怎样呢?
舜说:
天道运行,自然安宁,日月照耀,四季轮回,就像昼夜交替一样自然而有规律,就像云行雨降一样的自然。
舜大概就是说,尧的做法虽然已经很好的,但这样的做法,终究是人为,是刻意而行,不够自然。
尧感慨说:
原来我是庸人自扰啊,你是与天道合一,我只是符合人事罢了。
真正厉害的人,所作所为,不过无为,顺其自然罢了。
无为,不是‘躺平’,不是‘摆烂’,不是什么都不做,无为,就是顺其自然,就是不内耗自己。
内耗是什么?
就是我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当我们想追寻自己的理想,去过简单的生活的时候,外在告诉我们,没有钱,哪有生活?
当我们想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外在告诉我们,喜欢,不能当饭吃。
我们头脑里有很多声音,这些声音告诉我们,该这样,该那样,可是我们自己的内心呢?
内心的声音,没有得到支持,没有得到理解,我们虚弱了,我们守不住自己的内心,被外在影响了。
这就是内耗。
假如我们时时刻刻都能听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真正该做的事情,哪里还有那么多内耗。
一个人真正守住了自己的内心,并时时刻刻跟随内心,才是最重要的。
老子无为,修养很高。
有个叫士成绮的人,跋山涉水去见老子,想寻求什么是真正的道。
他千辛万苦,终于见到老子,可眼前的一切,让他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他看到了什么呢?
老子居住的地方,老鼠洞口,还有剩余的粮食,到处都是食物,还有人不断给老子送来食物,但老子并没有拒绝。
士成绮觉得,这是不仁不义,还不知足。
士成绮质问老子:
“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百舍重趼而不敢息。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有余蔬而弃妹之者,不仁也,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
这就是赤裸裸的误解,但老子听了,毫无反应。
直到士成绮走了,老子也没有解释一句,他就这么漠然不应地坐着,看着,什么也没做。
第二天,士成绮又来了。
他问老子:
昨天我冒犯你,今天我却有所醒悟,这是为什么呢?
很奇怪啊,老子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士成绮却自己有所醒悟。
老子解释说,他已经从智巧神圣这类人里解脱出来了,不会迷恋人世间的智巧和名声。
你说我是牛就是牛,你说我是马就是马。
别人说什么,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听着。
再说了:
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
如果真是这样,你说我的时候,我还去反对,还去辩驳,不去承认,那就要再遭祸患,何必呢?
最关键是,他这样做,不是为了接受而接受,这些东西,已经动摇不了他的内心,所以别人说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要是普通人,被误解了,非得解释争辩。
要是别人依然不听,心里就会感觉委屈。
可老子没有。
因为他心里,有自己的坚持,不为外在所动。
这就是不内耗自己,不因外在的东西,应影响内在的平静,不因外在的东西而消耗自己。
老子的不争辩,既保持了自己的平和,也让别人感受到了平和。
士成绮也真正被老子的修养折服。
他跟在老子身后,虚心地请教说:
如何修身?
老子说了一段话:
“而容崖然,而目冲然,而颡頯然,而口阚然,而状义然,似系马而止也。动而持,发也机,察而审,知巧而睹于泰,凡以为不信。边竟有人焉,其名为窃。”
这世间很多人都在取巧,道貌岸然,实际上很多事情,如同“系马而止”,都是被某些东西推着走,拉着停,一点都不自然。
真正厉害的人是什么样呢?
庄子说:
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
天下间很多人争夺权势名利,厉害的人也不会从众。
他们审慎地不凭借外物,也不为私利所动,深究事物的本原,持守事物的根本,所以忘乎天地,忘怀万物,而精神世界不曾有过困扰。
精神没有困扰,他们平静地活着。
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是跟随外在的变化,而是顺应自己的本性,顺其自然。
什么是本性?
庄子讲过一个很有意思的寓言。
对于马来说,蹄子可以践踏霜雪不为寒,皮毛可以抵御风寒,吃草喝水,高兴了就撂蹶子撒欢,这就是马的真性。
后来,有个叫伯乐的人说,我善于调教马。
于是,他给马打烙印,给马剪掉鬃毛,还给马加铁掌,套上笼头,再套上络头和绊索,关在槽枥棚厩之间。
这还不算完,他还要训练马,它们不听话,就饿它们,打它们,直到它们整齐划一,步伐一致。
这就是伯乐调教出来的马,虽然更符合人们的期待和使用,但却已经偏离了马的真性。
人一旦看到了更大更好的世界,跳出了某些规矩。
规矩就困不住他们了,但并不是说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可以肆无忌惮地做坏事,他们只是跳出了世俗的某些规矩,但他们的内心,也有自己的坚守。
他们遵循的,将是更高的法则,那更高的法则,不是世俗的规矩,而是生命本身的自然和美好。
他们不必在拼命追求什么,只是顺其自然本性而活。
文|不有趣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