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碰瓷的阿斗

我大学新闻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电视台当实习记者，每天的采访任务不多，自己经常发愁没什么好的新闻素材。刚出大学校门的我， 一腔热血，总想干出一番成绩出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我千方百计寻找机会。

上星期采访一个撞车碰瓷的中年人，被交警和派出所抓过多次，抓到后就装聋作哑，一声不吭。派出所也无奈，多次教育均不见成效，只好抓了放，放了又抓。听说他是西北人，为了挖掘素材，我把他请到“烩面馆”点了两个小菜，要了一碗烩面和一瓶啤酒。中年人一见啤酒和烩面，两眼灼灼放光，他迟疑地看看我，戴着眼镜斯斯文文不像坏人，才开始风卷残云大口吃起来。

不知是啤酒发挥了作用，还是那碗烩面勾起他的思乡之情，他掏出皱巴巴的烟盒，点燃一根“好日子”香烟，狠狠吸了两口，用一口浓重的西北方言和我拉起了家常。

中年人名叫刘二豆，很小的时候父亲在山上炸石头，被炸药给炸死了，母亲也改嫁了。他跟瞎眼婆婆相依为命，从小好吃懒做，啥事都不 干，村里人都喊他“ 刘阿斗”，嘲笑他是刘备的傻儿子，扶不起来的刘阿斗。阿斗到了成家的年龄，整天还是东游西荡，偷鸡摸狗不务正业，村长帮他找了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做媳妇，说是为刘家积德接个香火。我听了摇摇头，村长不是积德是在造孽。

阿斗叔继续聊，媳妇还算争气，给他生了个儿子。四肢健全，说话有些结巴，还好大脑没啥问题。18岁那年，跟一个远房亲戚外出跑长途，就一直没回来。阿斗叔的媳妇听说儿子没了，经常发病，一发病就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都撕烂，光着身子到处乱跑，见着汽车就拦，还爬到货车车厢上到处乱翻，想寻找她失踪的儿子。一个外地货车司机路况不熟来不及刹车，当场把她碾为两段，村里人都在地里干活，司机见四处无人匆匆逃走了。

阿斗叔用乌黑发亮的手指狠狠揩了一下鼻涕，抹在脚底上，几滴混浊的泪水顺脸颊流下来。我终于明白，阿斗叔为何对司机那么仇恨，原来他儿子和媳妇出事都与汽车有关，自己年纪越来越大，只能走到哪儿找到哪儿，用这个笨办法引起社会的关注。

回到电视台宿舍已经很晚了，我抓紧时间写完了今天的采访稿，明天就可以编辑发稿了，希望阿斗叔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儿子。

二、晕倒的老人

昨天我刚到电视台上班，就听同事在讨论刚发生的一件新闻：一名开垃圾运送车的临时工，看见一位阿婆倒垃圾时不慎摔倒，二话不说将老人扶起并送往医院。老人家属赶到医院后一口咬定是司机把老人撞伤了，情绪失控的家属还扯着司机的衣领要打他，并要求他承担医疗费。由于当时天刚蒙蒙亮，路上没有行人可以做证，司机只能吃哑巴亏，承担所有的医疗费.用.....

我灵机一动，这件新闻倒是可以作为社会道德讨论热点，搞一期节目。台长一听觉得可行，让我尽快拟个方案出来。

早上七点半，县城最繁华的华达街十字路口，正是上班上学的高峰期，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一个老头突发急病，一头栽倒在路边的人行道上，路上行人纷纷避让，赶紧绕道让开，生怕惹上麻烦。

一对恋人从老头身旁走过，男青年看了看晕倒在路边的老头，刚要过去把他扶起来，女友拽着男友就走。男青年边走边嘀咕:“打个电话叫救护车吧?”漂亮的女友狠狠掐了他一下说:“ 又不是你什么人，管那么多闲事干吗?”

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边追逐边打闹跑过来，他们看了看路边的老头，低年级学生说:“这个爷爷晕倒了，我们把他扶起来吧?”高年级学生说:“我妈说了，好人没好报，怕他醒了讹你，我们还是走吧，要不然迟到了!”

三个年轻的白领急匆匆走过来，卷发女孩说:“那儿躺着一个老头， 不知怎么啦?”短发女孩说:“好像是要饭的晕倒了!” 黄发女孩说:“他故意躺在地上装可怜，你一同情他，他就缠着你不放，这种人我见多了。行了行了，快走吧，别看了!”

有一帮人迅速跑过来围观，大家指指点点，没人出手相助，更没一个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或报警，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头醒了，躺在地上轻声呻吟着，没一个人答理他，只见他微睁双眼，侧了侧背挪了挪腰腹，又躺回原位，看样子是腿部摔伤了，想爬也爬不起来。

一个小男孩跑过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想把老头拉起来。试了几次，就是拉不动，他急得直哭，这时，一个挑着菜担的女人追上来，劈手就打了他一下，拉起小男孩就走。小男孩大声哭着，赖着不走，指着老头向卖菜女人说着什么。卖菜女人见周围有人看他们，只好放下担子，母子俩合力将老头扶起来。可老头像糊不上墙的烂泥，“哧溜”一下就滑倒下去，我从一辆货车车厢里跳出来说:“行了，阿斗叔，你就别装了，赶紧起来吧!”阿斗叔顺势爬起来，掀开假发撕掉胡子，大口地喝着矿泉水。

我从包里拿出话筒，小陈打开摄像机。现场围观的人和卖菜的女人都吓一大跳，她挑起菜担就走，我连忙走上前对她说:“大姐，我们电视台正在做一期现场道德测验节目，刚才感人的一幕我已经看到了，您儿子坚持要把晕倒在路旁的老人家扶起来，说明他有一颗真挚善良的 心，但你为什么要制止他，后来又和他一起扶起躺在地 上的老人？证明这世上还是有道德和良心的人存在……”

三、沉重的思考

卖菜女人迟疑地接过我递给她的道德奖金500元。我又采访小男 孩，小男孩望着我手里的黑色话筒，有些兴奋，他嗡声嗡气地说: "硬币……压着硬币了!”刚才母子俩扶起阿斗叔时，小男孩好像捡起一个什么东西。

听到这儿，卖菜的女人立即羞愧地把500元现金退给我。说刚才一位路人称了两斤小白菜，她找零钱时，不慎从口袋滑落一枚硬币， 不知道滚到哪儿去了。儿子眼尖，看见硬币刚好被阿斗叔挪动身体时压在身下，拼命要把阿斗叔拉起来。儿子刚满五岁，因智力低下一直没有幼儿园愿意接收，只好天天跟着她一道卖菜， 路上捡几个矿泉水瓶卖钱....

讲到这儿，女人眼睛开始泛红，她说:“我男人在县城里开垃圾运送车，前天到和平小区拖垃圾时，看见一个阿婆倒垃圾时不慎摔倒，他就下车把阿婆扶起来送到医院，被阿婆邻居看见了，马上打电话给阿婆家人，说垃圾车把阿婆撞倒了。我男人让阿婆自己做证，说不是他的垃圾车撞的。谁知阿婆患口中风多年，一时清醒一时糊涂，话也说不清。我们只得认倒霉，省吃俭用赔偿医疗费20000元。刚才这老头在路上摔倒了，我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扶他?”

节目刚录制一半，我一听傻眼了，不知怎么把节目继续做下去。

这时，阿斗叔抓住小男孩，指着他的脖子问:“这是谁给你的?” 卖菜女人警惕地上前护住儿子，对阿斗叔说:“ 你要干什么？这是我男人从小挂的桃核吊坠。”阿斗叔两侧鼻翼拼命地扇动着:“你男人是不是叫刘六斤？脖子后面有颗痣，说话有些结巴。卖菜女人连连点 头，惊奇地问道:“ 你认识俺男人?”这时，阿斗叔的嘴唇激烈地抖动着，已说不出话来，抱着小男孩痛哭流涕起来....

我示意摄像小刘继续，心里替阿斗叔由衷地感到高兴，他不但找到了儿子，而且还遇到儿媳妇和孙子，终于一家团圆。我正准备给现场报道作个总结，可拿着话筒嘴里不知该说什么。

阿斗叔的儿子因扶起一位素不相识的阿婆，被别人诬陷并索赔，这是他们一家人不吃不喝一年的总收入。我刚才在货车上躲着做社会道德和良心测试的节目时，没有一个人肯伸出援手，却是一位智障儿童为了替妈妈捡硬币才扶起老人，而他的父亲却正是因为做了好事而被人诬陷，一家人正承受着莫大的冤屈，却没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节目做得非常失败，我倒不介意。但想到刚才路上的行人看到倒地老人所说的冰冷话语和见死不救的淡漠表情，我的心越发沉重起来....

作者：胡茂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