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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城必备:全方位孕育知识与实用工具结合

发表时间: 2024-11-05 18:23

孕城必备:全方位孕育知识与实用工具结合

(连载)

彭建新 著

第二章

(7)

  三狗子请来一位走方郎中。

  天已经黑透。秀秀点上灯,招呼闻讯过来问候的邻居。

  王大爹刚从城里出来,油条还剩半篮子,冷油条软耷耷的,像一堆死蛇,静静地躺在篮子里。王大爹挨进门,到吴丑货床跟前看了看,又挨出来,叹一口气

  “唉,造孽哦!个杂种,是那个杂种,下这狠的死手!个杂种哦!”

  李大脚像一尊黑铁塔,默默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吴丑货面如金纸,呼吸时高时低,不见醒的迹象。李大脚重重地哼了一声,埋头蹲到墙旮旯里。他是吴丑货到一江春茶楼挑水的介绍人,现在吴丑货被打成这样子,叫他怎么好想!

汉口的茶馆是汉口社会各界人士都去的地方,尤其是商界的生意人和吃江湖饭的江湖人,茶馆是他们沟通、串通的场所,有时甚至是某些生意的直接交易地点。汉口的茶馆是一个个的小社会,汉口社会的阴晴雨雪,茶馆都知道寒暑冷暖。去茶馆的人三教九流,开茶馆的不是商界、洋街有后台,就是在政界有“蔸子”,再就是青帮洪门在帮在口的大爷胞哥在后头撑着台子。一江春肯定也有硬足的后台,就是一直不晓得是哪个?也不晓得他们得罪了哪一路狠菩萨?

  李大脚蹲在墙旮旯里闷着头想,半天也想不出个眉目来,心里越是觉得‎对不住三狗子兄弟一家!

  走‬方郎中稳稳地坐在板凳上,悠悠地喝茶。茶叶是张太太拿来的。这一片棚户人家,恐怕只有张太太家里有这种刚进口苦茵茵、回过味来甜津津的茶。这里人家都喝花红叶子茶。只要把花红叶子摘下来晒干就行。汉口热天长,出苦力的人,更是汗出得多,水也喝得多。花红叶子清热败火,又极便宜。热天里,差不多每家每户每天都用一种叫“抱壶”的大陶壶,泡一壶花红叶子茶放在桌子上,旁边放一摞粗瓷碗,随哪个来了要喝,自己倒就是。

  王利发也来了。他先在门口探一探头,似想看看是哪些人在屋里,又像是先窥视一下屋里有无危险。他在吴丑货的床前弯下腰,很仔细地瞄了好一会,身上突然打了个冷噤,又用手揩揩额头上的冷汗珠子,佝着腰用眼扫一遍屋里的人,扫到秀秀,停住,不经意地挨过去,抽抽鼻子,四下再望望,又抽抽鼻子。这次抽得很响。三狗子有些烦,在黑暗中瞪他一眼。王利发没有看到三狗子的表情,兀自挨着秀秀。王利发觉得自己像是挨着一棵枝条柔柔的香椿树,任一股说不清白的似有似无的幽香往自己周身漫延。王利发又感到站不稳了,腿杆子直抖。

  那条毛毛虫缓缓而又执着地蠕动起来了。

  “‎王师傅,您家热不热?”张太太隐在秀秀的暗影里,她把秀秀往自己身旁一扒。

  只有走方郎中吱吱的喝茶声,所以张太太的声音就显得特别响。

  “先生,天道热,把茶摊凉一点再喝咧。”

  张太太又催郎中,她看不惯郎中那副架子。“人家都快要死了,他还在那里慢慢润味,真不是个好东西!”她闷在心里骂。

  “是唦是唦,先诊病,先诊病咧!”王利发明白张太太看破了他的心思,急于想摆脱尴尬,也插一句。他还要说点什么,忽然,裆里一阵奇痒,正要伸手去抠,又顾忌张太太的眼睛,无法,只有让大腿下意识地一夹一夹。痒这种感觉,如果不用另一种感觉去替代它,唯一的办法是忘记,如果不能忘记,将越痒越厉害。王利发现在就处在这种越痒越狠的尴尬中。他实在没有法子了,也实在憋不住了,两腿夹着,慢慢地朝门口退,刚退出去,就在裆里一阵狠抠。

  走方郎中终于放下了茶杯。他把屁股在板凳上移了移,移到吴丑货床前。秀秀手抖抖地端着油灯。她又怕又恨,瞄瞄屋里的大人,都像是没有什么主意的样子,真想说点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爹在光天化日下被人打成这样,也没有人管。朝廷不是有王法吗?叔叔他们为什么不去告官?这狗屁先生,装模作样的,等他看病抓药,只怕爹早就断了气……

  走方郎中摊开吴丑货软耷耷的手臂,煞有介事地诊脉。他眯着眼
,一副入神的模样。摸一阵脉,他又示意秀秀把灯拿近些,看看病人的脸色。

  “从脉象上看咧,尊兄是炎暑内逼的惊厥之状。不过咧,咳,这惊厥的症候咧,来得呀有些怪哟……”⁩走方郎中脸对着三狗子,拖腔拖调地说。

  “莫瞎款哪!简直是牛胩的扯到马胩里!”一直不声不响的李大脚突然吼了一声。

  “‭真是胡说八道!”张太太也忍不住,⁡呵斥一句。

  “么事唦?哦?您家们?”露了馅,走方郎中张口结舌,汗直冒,刚才喝进去的水都跑出来了。

  “您家是不是哄三岁的小伢唦?我的个哥明明是受了伤……”三狗子知道自己请了这么不中神的个先生,又气又急。

  “既是跌打损伤,怎不早说?”走方郎中像又活了过来,把话接过去。他是个瘦矮矮的男人,可能跑江湖也有年头了,稍一闪失马上能救回来。“是像不对头么,我说过,脉是有些怪么!哦,是伤筋动骨的脉么,哦?腰不行?么样不行?断了?断了怕么事?我把它接上去,不就是接骨斗榫么?哦?我怕是很要吃点亏……”走方郎中边在吴丑货身上摸,边嘀嘀哆哆地说,慢慢地,说到价钱上,开始“熬盘子”了。

  “先诊病咧,钱高头的事,好说。”张太太觉得对付走方郎中这种人,自己责无旁贷。

  走方郎中朝张太太看了几眼,猜不透她与伤者到底是个么关系。“这个女人绝对不一般,不是这个窝里的雀子,不能马虎。这狗日的被人打成这样,不晓得是惹了几大的祸,看来也不是个善良君子。”走方郎中这种老江湖,最讲究“出门看天色,进门看颜色”。他不再开口,免得惹麻烦。他朝吴丑货腰下伸进一只手,往上用力一挺,吴丑货痛苦至极地呻吟一声。

  “哼哼!您家们不是说一天都冇醒么!么样?”走方郎中得意地朝众人扫一眼,“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这后头铁路上的火车,您家们推得动?他您家这重的伤,得亏遇到了我哟!”

  走方郎中从吴丑货腰下抽出手来,两手拍一拍又移到桌
边坐下,却不开方,端起茶杯,用杯盖抿一抿,翻起眼皮朝众人扫一眼。三狗子朝秀秀看看,秀秀放下灯,进自己的偏厦屋,手伸到褥子里,掏摸了一阵,返身把一张银票交给叔叔三狗子。

  “先生,这是一两银票,您家先收起来,不够,再说。”三狗子把银票放到走方郎中手边的桌子上,“不过咧,丑话还是说到前头,诊病是救命的事,您家咧也过点细。不过细,说不到哪天哪根骨头也出点毛病呢?”三狗子这些话,属于场面话,也就是说说而已,但在走方郎中听来,很可能是严重的威胁。

  “那是,那是,”走方郎中见了钱,口气就柔和了。他不在乎像三狗子这样的的威胁。走方走方,游走四方,汉口该有几多人,一天哄一个,够哄的了。找我,到哪里去找?钱一装,荷叶包鳝鱼——溜了,您家赶蛤蟆屙尿去吧!走方郎中暗暗好笑,抽出一张黄纸签,摸出一套笔墨家什,三下两下,写了个处方,速度比接钱之前不知快几多。

  “先生医人之病,病人医先生之腹。见笑了!”走方郎中打个哈哈,把处方递给三狗子,“要不要用点药敷一下呢?”他的眼睛盯着三狗子,只问不动。

  “敷哦,怎么不敷呢!几多钱唦?”三狗子把气憋在肚子里。只是摸了一下,就要一两银!

李大脚从暗旮旯里头移出来,不声不响地把门给堵住了。他个子高大,这么一堵,虽然无话,屋里空气就沉重了一截!

  屋子里突然间静了。走方郎中注意到李大脚了。“闷头鸡子啄白米。咬人的狗子不叫。这狗日的冇安好心。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十足。算了,老子退一步天地自宽。”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走方郎中把诈财的心收起,脸上堆起笑来:

  “还是要敷?敷还要个么钱呢,结个善缘,交个朋友唦!我为么事要问咧?有的人哪,不喜欢⁡外敷,有的人咧,敷到身上不舒服。问清白了免得怪我事先冇说……”

  他一边嘀嘀咕咕地说,一边打开随身带的小刀包,摊开一块白布,用块竹片从一个黑唧唧的盒子里抠出一砣黑乎乎的稀黏的膏子,刮在白布上;又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倒了点什么在药膏上,再刮平。

  无疑,走方郎中把李大脚刚才的动作当成是动武的前兆了。其实,李大脚只是蹲久了,腿有些麻,想换个姿势,屋里窄,他只有站到门口。走方郎中真的给吓了一家伙。他刚才说的那一大篇,是为自己留退路安个坎子。

  走方郎中朝掌灯的秀秀点点头,示意她把灯放到桌子上。郎中把刮了药膏的白布放到灯上烘,烘出一股辛苦的草药味。

  “哦,您家帮忙把尊兄翻个身。”走方郎中对三狗子说。

  可能是刚才郎中的手重了,真的把吴丑货给弄醒了。他像是知道兄弟在跟前,喉咙里咕咙了一阵,倒底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哥呵,忍着点,我们请了个先生给您家诊。”三狗子佝下腰,轻轻地把哥的身子面朝墙车过去。吴丑货又一声痛苦的长吟。三狗子感到,他哥的身子直抖。

  走方郎中拢来,用手在吴丑货腰间摸。这次他手很轻,像是找准了位置,把他自制的膏药给贴上。他指指吴丑货头上的伤处:

  “用开水洗一下子,用冷开水,再用布包好,不要紧的。我的药看是敷在腰上,它还要从腰脊骨起,浑身走,打通七筋八络,接骨斗榫,流血的红伤,更是有止血收口的奇效……”

  他坐下来,喝一口茶。这茶正泡出味来。他喝得满口清香,还想续一遍水,吹点牛皮混时辰:“明天这个时辰咧,把膏药揭开,您家们要是冇看到拔出了伤毒淤血,咳,我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姓周名围,您家们骂周围的爹,捅周围的娘,日周围的祖宗八百代!这钱咧,少是少了点,说老实话,还不够我合一块膏药!算了咧,想那庙里的菩萨,本身是泥巴做的,还要满世界地去救苦救难咧!像吃我们这行饭的,更是责无旁贷呀。您家们未必冇听说,不做良相,要做良医呀……”

  走方郎中喝干杯中的茶,连茶叶渣子都抖抖地倒进嘴里,见杯壁还留有两片,抖不下来,就用手指抠下,填进口中,叭唧叭唧嚼得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