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北归》：历史与人性的交织之韵

民国，最近，也最神秘，最短，又最纷繁复杂。

带着好奇，我曾听过评书《民国风云》（单田芳），看过电视剧《走向共和》，也读了《历史误会了袁世凯》、《历史深处的民国》等等描写民国历史的书籍，留下的印象都是军阀混战、衣香鬓影、民不聊生、内战频繁、风雨飘摇，立场不同，角度不同，结论不同……

一次偶然，打开了《南渡北归》这部巨著，对民国有了另一角度的认识。后在喜马拉雅听了一遍，去年看完央视大剧《觉醒年代》之后，兴致盎然地找出此书又读了一遍。如此三刷此书，每一次重读感受都不一样。

此书时间跨度大。《南渡北归》一共三部，分别是《南渡》、《北归》、《离别》，立体呈现了20世纪中国最后一批大师群体命运剧烈的历史变迁，讲述了民国时期大学教授和学生在抗日战争爆发后随图书、文物转移到西南地区，抗战胜利后再北上的故事，全书写至文革。整部作品的时间跨度近一个世纪。

此书足够权威。特意上网查了一下，作者岳‪南对民国时期的知识分子有独特⁡研究，为写此书，历时10年，搜索千万字的史料，三下江南和西南边陲实地考察，采访了大量亲历者和他们的后人，尽最大的努力，保证了每一人事皆有凭据。

此书是中国最后一批大师的传记（囊括了20世纪人文科学领域的大部分大师级人物，如蔡元培、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梁思成、林徽因、金岳霖、李济、胡适、梅贻琦等等），“重点着墨大师们生活的那个时代背景的交待以及人物成长的家世背景及其对他们成长（特别是思想形成和专业造诣）的关联影响”，读后带给我们深深地思考。

此书是鸿篇巨著，描写的大师众多，他们成就斐然，但性格鲜明。哲学大家金岳霖的学术成就很高，但也很痴很傻（一生爱恋林徽因）；“状元府”走出的北大才子、海龟大鳄傅斯年才气、霸气兼具，而且是个大孝子；民国女神林徽因坚韧不屈，她与写“太太的客厅”的冰心之间有一段仇怨，她与三个男人之间有我们无法理解的旷世奇恋；大师与大师之间也会有一些小矛盾……

这些大师不是我们想象当中的高、大、全，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好像是与你我刚刚擦肩而过的路人，与你我并不遥远……

这些大师最让人钦佩的、敬仰的，不仅仅是他们的成就，还有他们的风骨与情怀，是他们，让“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在这古老的大地上生根萌芽。

民族风骨，家国情怀

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卢沟桥事变后，北平沦陷。北大、清华、南开、北平大学、北平师范大学等校师生纷纷南下西行之际，清华大学物理系教授赵忠尧与他的“铁杆”校友梁思成开着雪佛兰轿车，冒着生命危险一同进入清华园实验室，抢救出50毫克放射性镭。这是关乎国家民族未来发展的科学珍宝，是他从英国剑桥大学卡文迪许实验室学成归国时，卢瑟福博士出于对中᠎国的好意而特别赠给的。为了这一份全世界都禁运的极其珍贵的高能物理材料，赵忠尧历尽无数艰难险阻，终于把它带回祖国。之后南迁的千里跋涉，赵忠尧丢掉了所有的随身行李，却没有放弃这做实验用的镭。

在四川李庄，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收到了好友徐志摩飞机失事罹难去世，林的亲弟弟在与日军的空战中壮烈牺牲的噩耗……“灾难与痛苦形影相随，但生活还要继续，梁、林夫妇拼上性命，继续坚持着自己为之追求的学术事业。……”，“自离开北平南下，辗转万里逃难，梁家几乎把全部‘细软’都丢光了，战前梁思成和营造学社同仁调查中国古建筑的原始资料----数以千计的照片、实测草图、记录等，却被紧紧地带在身边，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这是他们生命中视为生命的最宝贵的财富。”

艰难的环境中，他们用英文撰写并绘制了《图像中国建筑史》、《中国建筑史》等皇皇大著，向西方世界科学地的介绍中国古代建筑的奥秘和成就，轰动了全世界。

北归后的梁思成焦灼地在楼上转圈，一看到有飞机在北平上空飞旋，就喃喃道：“完了完了，这些古建筑要全完了。”……他牵念的是北平这一批老建筑呀！

正是这批大师在面对沦陷的千年古城，惊恐迷茫的芸芸众生，护送国家的文物、图书资料，在隆隆的炮火之下南渡；正是这批大师，“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在难以消散的硝烟当中，描绘出中国最初的考古和建筑轮廓；正是这一批大师，在颠沛流离中坚持完成了生物科学实验，顽强的推进中国现代科学实验的发展。

我们看到了历史深渊中的屈辱，但也因为这“最后一批大师”，让我们也看到了不堪之外的民族风骨和家国情怀，也让我们看到了这些大师们在国破家难的时候对事业的追求，对人生理想的不懈努力终于使他们达到了一个高峰。

大师之大，高山之高

读了此书，方知王国维，太无知了，太寡闻了，汗颜呀！

读了此书，方知这样一位国学大师如此惊世骇俗，如‫此熠熠生辉。

历史烟云中的北大、清华，在清末至民国的大半个世纪中，可谓群贤毕至，大师云集，而王国维正是这其中最为闪耀的传奇人物之一。

王国维，曾为溥仪的文学侍从，曾在北大、清华这两所中国最高的学府执教，学贯中西，纵观古今，对哲学、文学、考古、翻译、戏曲、教育等领域，都有非常高的建树，为后人留下许多极有研究价值的著作。

“其最惊世骇俗和令人钦佩的，是对出土甲骨文与传世金文的研究成果。通过对殷墟出土甲骨文研究这一视若生命的追求，使王国维最终以不足50公斤的瘦弱之躯，借助思想学术的浩然锐气，轰然撞开了迷蒙遁隐几千年的殷商王朝大门，中国有文字可考的历史，一下子向前延续了近一千年。”

“王国维在他的《人间词话·贰陆》云：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

后世评价王国维学问之博大精深有“几若无涯岸之可望，辙迹之可寻”（陈寅恪语）。

“不观王国维之学问，不知大师之大，高山之高”

跑警报—“人生几何，恋爱三角。见机而作，入土为安”

日军侵华，江山易色，中华民族处于生死关头，大师们带着民族大义，毅然踏上南⁦下的历程，辗转几千公里，历尽艰险，蜗居西南，一呆就是八九个年头。在这里，他们生活艰苦，在饥寒和病痛中挣扎，唯独没有放弃手头的研究和教书工作。

“1938年9月28日，日军以堵截、破坏滇越铁路和滇缅公路为终极战略意义的昆明大轰炸开始了。由9架日机组成的航空队从琴横岛（位于广东珠江口外）起飞至昆明上空，……无情的炸弹冰雹一样从天空倾泻而下，观看的人群没来得及嗷叫一声便血肉横飞，人头在空中如飘舞的风筝，四处翻腾，当空乱滚。时在昆明西门外潘家湾昆华师范学校附近聚集了大批外乡难民和好奇的市民，日机28枚炸弹从天而降，当场炸死190人，重伤173人，轻伤60余人。”

因有了“9.28”惨剧这一血的教训，“跑警报”成了昆明城不分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共同的一种生活方式。

在逃亡路上临时组成的西南联大，讲课声常伴随敌机的轰炸，他们要时时防范敌机的侵袭，“跑警报”成了生活的常态，在跑警报之余不离手的依然是书本。教授学子在田地里一边躲警报，一边上着课，成为独特的一景。

“时在西南⁢联大就读、后来成为作家的汪曾祺在撰写的回忆文章《跑警报》中，曾有过这样一段描述：联大刚进入昆明的那几年，三天两头有警报。有时每天都有，甚至一天有两次。昆明那时几乎说不上有空防力量，日本飞机想什么时候来就来。有时竟至在头一天广播：明天将有二十七架飞机来昆明轰炸。日本的空军指挥部还真言而有信，说来准来！一有警报，别无他法，大家就都往郊外跑，叫做‘跑警报’。”

“据西南联大教授陈岱孙回忆说：……一有警报，我们就往后山跑，上坟堆里去。飞机来了，就趴在坟堆里看着下炸弹，下了炸弹以后飞机飞走了，我们才站起来。……梅（贻琦）校长就是那个时候的校长，……，警报一来，也跟学生一样一起往后山跑，飞机来时，跟学生一样趴在学生身边。所以当时，学生看起来，梅校长是很亲近的。”

“……因为跑警报的时间与次数多了，在西南联大就出现了一个特别的情形：同学跑警报，成双成对者越来越多。跑警报说不上是同生死，共患难，但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危险感，和看电影、遛翠湖时不同。这一点危险感使两方的关系更加亲近了。女同学乐于有人伺候，男同学也正好殷勤照顾，表现一点骑士风度。”

师生们把跑警报、躲防空洞的事儿风趣地写成带有浪漫色彩的对联：“人生几何，恋爱三角。见机而作，入土为安”。

梅贻琦---“清华之父”、“永远的校长”

读完此书，印象最深的是清华校长梅贻琦。

“清华之父”和清华“永远的校长”是对清华校长梅贻琦最高的评价，在遍布世界的清华校友心目中，提到梅贻琦就意味着清华，提到清华也就意味着梅贻琦。

他在1931年12月的‎清华就职演说谈到其施政纲要，非常精彩，印象深刻，部分摘录如下：

1.办大学的目的：“一是研究学术；二是造就人才。……”。

2.“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3.“清华向来有一种简朴好学的校风……”

4.“中国现在的确是到了紧急关头，凡是国民一分子，不能不关心的。不过我们要知道救国的方法极多，救国又不是一天的事，……我们现在，只要谨记住国家这种危急的情势，刻刻不忘了救国的责任，各人在自己的地位上，尽自己的力，……自能达到救国的目的了。我们做教师做学生的，最好最切实地救国方法，就是致力学术，造成有用人才，将来为国家服务。”

梅本人从来没有被称为“大师”，但在他的任内，却为清华请来了众多的大师，并为后世培养出了众多的大师，并在短短的五六年间，使清华创造了一个举世瞩目的“黄金时代”。

曾经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

西南联大办了一个附属中学，教学质量很高，许多人都想把孩子塞到这所中学。但是梅贻琦铁面无私，想要进来可以，一不靠权，二不靠钱，凭成绩说话。

权倾西南的“云南王”龙云的孩子考联大附中落榜了，龙云很生气。毕竟云南是他的地盘，联大靠他的庇护才能安然无恙，竟敢不买他的账？怒气冲冲的龙云准备兴师问罪，他的副官却连忙告诉他：梅校长的女儿也没有考上这所学校。龙云哑口无言。

执掌大陆清华大学17年间，梅贻琦没有因为私事花过学校一分钱，更没有任何徇私、开后门的行为。哪怕是他自己的女儿，也未曾得到过半点照顾。

清华满校师生，无不叹服，都认定他是清华永远的校长。

他，无愧于“永远的清华校长”这一称号。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读完此书，甚感荣幸，就好像你陪他们走完了这漫长又艰辛的一路，大师们的名字不再是烟云，好像触手可及。

读完此书，不胜感慨，大师们的文化及学术造诣令人仰止，人格魅力令人倾倒，命运却又如此多舛！

读完此书，不免困惑，那是一种怎样的环境与氛围（据说大学教授的收入高过当时的国部级），产生如此众多的大师，包括后来从西南联大（清华、北大、南开为主）走出来的杨振宁、李政道、邓稼先等，可谓群星璀璨。

近些年以来，中国时不时的来一波民国热，似乎越来越多的人向往那个时代，真的是向往的是那个时代吗，可能不是，我觉得除了向往外，更多是推崇，是推崇那个时代的大师。

诚如作者所言：大师的产生需有两个不可或缺的条件：政治生活与文化氛围的宽松自由，即陈寅恪先生所倡导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那个时代的老师是想着学校的，而不是在乎能否升官发财；学生是想着学习的，以后能够报效国家，没有很多功利性的想法。”

那个时代的大师们不屈不挠，在历经种种苦难时，依然忍辱负重、坚忍不拔，展现出中国文人特有的家国情怀、精神风骨，取得了令人仰止的学术成就。

而当下的学者专家，无论学术水平，还是精神风骨，与那个时代的大师有云泥之别……而如今的“大师”一词，总感觉有一种骂人的味道了……

在追忆大师、致敬大师时候，我想我和很多人一样，都想追问：大师远去后，还会有大师吗？